Wednesday, September 23, 2009

多桑-借來的人生?





由於台灣的公共電視播放電影【多桑】,就藉這個機會談談這部電影。然而,這是一部不是很容易說明的電影。它需要一些對於背景的理解,由於吳念真記述關於自己父親的電影,摻入許多個人性及時代性的情感在當中。Kathy也只能儘量試著表達。

這個人有人叫他爸爸,老爸,爹地,或者老頭,或者「查甫老的」。
我們則叫他「多桑」。這輩子,如果有人問他年紀,通常他會說:我是「昭和四年」生的,所以從小我就學會一個公式,昭和加十四等於民國,就像民國加十一等於西元一九後面數字一樣。

至於他今年到底幾歲已經不重要了,不過,有興趣的話,你可以抽空算一算。
他是嘉義人,十六歲蹺家,十八歲跑到北部挖金礦。為什麼蹺家,他從不說。二十二歲給人招贅,二十四歲生下我。

長子得抽「豬母稅」,所以我跟我媽媽姓「吳」,不跟他姓「連」,這件事他倒說了幾百遍,要我和我的以後子子孫孫都得記得是「吳皮連骨」所以以後交女朋友除了姓吳,姓連的不行以外,姓蘇、姓周的也要儘量避免,因為蘇、周、連幾百年前是一家。這可害我這一房的子子孫孫在擇偶時比別人少掉好多機會。
多桑年輕時每回想跟他的狐群狗黨去九份「趣味」一下,所編的理由都是去「看電影」,媽媽心知肚明,就叫我跟去。

有幾次,它把我扔在戲院裡,自己跑去跟朋友開心,不但如此,還要我記住電影內容,以防回家,媽媽「口試」。

我記得回家的路上,一群男人會在水池邊彼此擦去身上、衣服上可能有口紅印,香粉味,然後重覆在酒家內所唱的歌,踩著月光回家。

那真是美好的舊時光。可這時光卻維持不久。金礦蕭條後,我和多桑長去的地方可不是酒家電影院,而是一家我以前沒去過的店,多桑會帶一些東西進去,它們就會給多桑一些錢。

那家店的門口掛著一塊布,寫著很大的一個字-「當」。可我常把它看成「富」,以為是富翁住的地方。多桑失業後,學會打麻將,常跟媽媽吵架,媽媽常離家出走。

有一次,老師叫我寫信告訴警察,叫他們去抓賭博,我真的寫了,沒想到警察把信拿給多桑看,還讚美我小小年紀信就寫得這麼流順,不容易。後果如何?你們猜。

對了……有一次,他偷看我借來的PLAYBOY,罵我說不學好,我跟他說,我是在學英文,他瞪了我一眼,然後說美國女人size太大了,日本的比較好。

我還記得,多桑老年得了礦工職業病-矽肺,並且有了糖尿病,可是卻偏偏愛吃甜食。有一回偷吃蛋黃酥被孫子活逮,我們竟衝過去搶,像教訓小孩一樣罵他……

算了,一個人的一輩子一下子怎能講的完啊?看電影吧,電影就要開演了……
取自:公共電視

當年,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,去電影院看了三次。是的,三次。去看的人不少,可能跟當時景氣還沒有現在那麼差有關係吧。也許,那時候,許多人對國片還有期待。抑或是,許多人透過電影,感受到自己父親的形象。

這部電影主要的語言是河洛話加上一些日語,如果對於這兩種語言都極度不熟悉的人,就必須依賴稍微不是那麼完整的字幕。

可能有點奇怪,華人,至少閩南人,是「論輩不論歲」。換言之,父親是昭和11年生,Kathy是昭和51年生,經歷過二戰的父親生下的我,在年份上有差距,也屬於戰後的一群。室友也是。不過,室友的父親是1949年來台灣的國民政府軍,並沒有什麼官階,在眷村長大。即便如此,我和室友的童年,除了省籍之外,還有其他的部份有極大的不同。那就是來自於父親的生活文化背景差異。

小時候,父親也曾經教過我一些日語。由於當時的環境,連自己的母語都是完全被禁止的情況,不常說,也就忘記了。

是的,Kathy的父親,有一些電影中多桑的影子!甚至,深深地影響了我。

這個不是朱自清的「背影」,也不怎麼那麼像吳念真在電影裡,描繪的強勢多桑。我是指,他有一點大男人,可是,還是有很童真、浪漫的一面。是務實的,同時又是被日本殖民文化影響極深的人。每一次看【多桑】,就會很自然地想起父親。那個讓我坐在男人酒桌一角,和叔叔、伯伯坐在一起,聽他們聊天,他們也和我聊天,那樣的景象,很自然地浮現在腦海裡。偶爾,某個叔叔可能會聊起女人的話題,我也會假裝沒聽到。他們會試著騙我,啤酒是一種汽水,知情的我,還是會因為好奇而喝上一口。他們會買我最愛吃的牛肉干給我,因為我會去接這些叔母或伯母打來找人的電話,然後讓這些叔母或伯母安心,他們其實跟小孩在一起,沒幹壞事。席間,對話夾雜著河洛話和日語,聽久了,也就習慣了。

某次搬家時,看到母親當年寫給父親情書的草稿。內容記不得,倒有別的感觸。父親收到沒有?不知道。那寫在一本紅皮筆記本裡,可我沒見過父親那裡有什麼情書。說不準,他藏得很好,或是全扔了也說不定。他們之間的愛、恨、情、仇,永遠像是霧裡看花。對我的教育永遠有不一樣的看法,父親希望我快樂,不要太快長大,不要去算計,好好地花一個下午看溪水,好過去爭名利;母親從小給我一套公式,讀小學、讀中學、讀高中、讀大學、讀研究所、讀博士班,然後考一個好成績公費出國是最好不過,然後回來當老師。依母親的願,讀到大學,是家裡唯一讀到大學的小孩。研究所的意外,不想去提。可是,還是比較想依父親的期待。他是我第一個朋友。第一個跟我一起抽煙的人,第一個跟我一起喝酒的人。

父親有一張照片,即使不在身邊,在搬家的時候也可能遺失,卻印象非常深刻。是某一天的下午,他騎著他心愛的川崎機車,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,戴著太陽眼鏡,剛回家的時候拍下來的。他臉上掛著非常燦爛的笑容。他的青春,我的童年,好似停格在那一瞬間。

那部手提式SONY全日製錄放音機,總捨不得讓我玩。他怕壞了就沒人會修了。所以,買了一部也不錯的錄放音機給我,還給我幾捲日本兒歌卡帶,和一些空白帶。不過,第一次錄下小Kathy說故事的錄音,是用那部SONY錄下來,每次被父親拿出來,他就會一直偷笑。我覺得很難為情,因為聲音很不像自己。

父親說,一定要讀《三國演義》,那是一本好書。他在服兵役的三年內精讀七遍。中學二年級升三年級的暑假,當大家都忙著補習,準備聯考時,向父親借《三國演義》,花了一個月晝伏夜出的時間,把它讀完一遍。那個月,父親跟我一次面也沒見到。可我也沒出門,半夜就去吃一些留在桌上的飯菜,然後泡著大杯烏龍茶,到房間繼續看。父親不怎麼過問,倒是問母親,問我在做什麼?母親沒好氣地回父親,還不就是那本三國。讀完之後,父親問我喜歡哪個角色?我說,趙雲。父親說,Kathy是和關雲長同一天生,怎麼跑去喜歡趙子龍了?記得回答的是,關羽就枉費在愚忠上。父親說,我會壞在眼睛上。

小時候,拿著棍子追著打的是父親。常常忘記要回家吃飯時,出來找的是父親。把鄰居的東西搬回家,拿去還的是父親。第一次考試不及格,會問原因的是父親,然後聽完大笑的是父親。教我打火柴的是父親,同時燒到手。教我抽第一口煙的是父親,不過嗆到,後來會一起抽煙的是父親。第一次摔單車時,發現的是父親。第一個支持不婚的,是父親……「父親」這個角色太複雜,不是嗎?

有幾年,父親的脾氣變得很怪,陰晴不定。大概是中年危機感吧。他的中年危機感來得還真慢。Kathy還在讀書,家裡的狗又意外去世,只要有機會回家,他就不想睡覺,一直想說話。問我這樣好不好?那樣好不好?在讀些什麼書?還會不會下棋?機車要記得加機油,不然會壞掉。會不會自己加機油?當初怎麼不讀日文?很跳躍式的對話,想到什麼就說什麼。說累了,他就在躺椅上睡著了。一直沒有跟父親說過,一直在打工的事。他總覺得,為什麼別人家的小孩讀私校好像比較花錢,我們家好像比較省。

幾年前,存了些錢,問父親要不要去日本?他說,年紀大了,走不動。同時由於別的因素,這個計劃石沉大海。

31歲那年,我,一個人。生活中不再有父親,也不再有母親。

有時候,會想起小學的時候,父親到朋友家喝酒,我坐在父親的躺椅上,累得睡著。躺椅上,有父親的味道。凌晨兩、三點的時候,父親會敲門,然後我一邊昏昏沉沉去開門。父親問我:怎麼還不去睡?我說:正要去。然後,抓著從小到大習慣的小被子,又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睡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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